蘇澄低眉,凝眸於那二十一根弦柱。
暖黃的、像大漠落日的光亮映在他的側臉上,勾勒著他半個身子,將他靠近燈罩的一側中發鍍上金邊。
尹東涵起伏極小地控制著呼吸,音樂素養告訴他,這是更為盛大的筵席前為敘事而刻意為之的休止。
——驟然,銀瓶乍破,是勢如破竹的行板!
龜茲古國在沙的幻影中浮現。
苦行僧醒了,見到了一個沙漠裡繁華的都市,熱烈的少男少女,擺動著腰肢的舞伎,滿是欲望的行人……城外風沙輕揚,陽光熱辣。
他醒後,在都城的街道上狂奔,讓周遭的一切先於自身後方跑去。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在極天一色的地方止住腳步,任繁華的街道向後抽離。
像一個人的癲狂。
他在世間不斷上下求索,有獨行天地的大氣,又有見證萬物變化的滄桑。
蘇澄的表情隨樂曲的情緒微妙地變化。他抬指重複著之前的旋律。
面對龜茲古國的遺蹟,他與那曲中的苦行僧一樣,親歷了全程,感嘆時光,嘆了三嘆。
蘇澄只是披著民樂部秋款的中山裝外套,但面前的,仿佛是穿著箭袖唐制漢服,在高朋滿座的宴席上以琴會友的貴公子。
他始終保持著上身的挺直端正,不因陶醉而失掉儀態,自信冷靜地演繹著龜茲古國那個不聞起伏跌宕但見壯闊宏偉的繁華時代。
琴房的門被輕叩了三下,聲音很輕,但站在門邊的尹東涵聽得到。
尹東涵隔著小窗看了看門外,是個穿著民樂部校服的女生,她背著個長條形的黑包,正向屋內跂望。
是艾嘉。
尹東涵為艾嘉開了門,她走了進來,望著尹東涵,驚愕於他怎麼會在這。
她嘴唇翕張,正想要說什麼,尹東涵就將食指豎於唇前,示意她噤聲。
艾嘉輕手關上了門,端端正正地站到尹東涵旁邊,看著撫琴的蘇澄,滿目翻湧著凌於崇拜之上的某種情緒。
蘇澄覺察出了艾嘉的存在,薄唇漾起一抹與曲子風格並不相符的笑。
待曲終後,蘇澄抬眸,睫毛忽閃了一下,將似水的目光從面下的二十一弦移就到艾嘉那,和她四目相對而無言。
兩人隔著尹東涵暗送秋波,讓他略有不洽地含唇笑了笑,跑去開燈。
第36章
大燈亮了回來,蘇澄也關掉了他身旁那盞復古的立式燈台,他翩然起身,到了艾嘉面前:
「喲,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