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你的理由。”此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冯老终于开了金口,看着我温和地说道,目光中透出一股充分的无条件信任。
我点点头,继续说道:“古代壁画的结构,从内向外,主要分为几层:支撑体、粗地仗、细地仗、底色层、附加底色层、画层和表面涂层。今天观赏时间有限,我想各位恐怕分秒必争,只留心观看了壁画的图案和画色,仅仅考虑了壁画它的来源吧。”
“难道不应该这样吗?”乔玄说道,“美国人华尔纳用胶水和纱布粘走了莫高窟第32o窟、第323窟、第329窟、第335窟的12方壁画,在莫高窟的洞壁上,留下了那些白的丑陋印记。这些印记,既是耻辱,也是佐证,如果眼前这块壁画来自这几个窟、能和窃取的印记相吻合,这块壁画的真实性就毫无争议。我相信,在座的几位,都是为这些窟的这些块壁画而来的吧。很遗憾,我们刚才看到的那块壁画,既不能吻合那些空白,甚至还并不出自那几个被盗的窟!五台山图,众所周知,那可是保存非常完好的壁画!造假的人,连这么显而易见的常识都不懂吗?”
乔玄的话说完,在场众人无不微微点头。
“华尔纳的盗取方式异常拙劣、粗暴,他只粘下了颜料层,也就是说,只触及到了壁画的底色层。这些属于无机矿物质的表面层,化学属性十分不稳定,不易保存,而且特别容易褪色、变色,甚至是消失。估计那个美国强盗粘下来没几天,很多壁画就消失殆尽了,被破坏掉了。而这块壁画,是从原墙上揭取出来的,你们可能没有留意它的厚度和质地,我着重观察了它的边缘,有茅草的纹路,说明它深及到了粗地仗!古代壁画的制作,先得平整‘画布’。敦煌的石头,主要是砾石,这种石质很适合建造洞窟,但却并不适合作画。所以,画匠们先要把洞壁的砾石打磨平整,作为坚固的支撑体,然后在上面敷上一层用泥土和秸秆、茅草等混合而成的粗泥,再在粗泥上抹上细腻的细泥,抹匀、修葺平整。待完全风干之后,才能在其上作画。而要将洞壁上的壁画揭取下来,又分为拆取、锯取、震取和撬取等四种工艺,这块壁画边缘齐整,一看就是小心锯取下来的。”
一说到我的专业,我就有些停不下来。
而当我简单陈述这些事实的时候,那些此前质疑我的人,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陷入了沉思。
“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你这小子莫名其妙地讲述了一下壁画的制作过程和工艺,到底想说什么?”心直口快的叶真高声问道。
我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趾高气扬的人,随即把脸扭向一侧,根本不想搭理他。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一个声名显赫的收藏世家的接班人就这领悟能力?
我很好奇,他是怎样爬上家族第一把交椅的?
黄显达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精确打击的机会,恰如其分地立刻笑道:“叶真,亏你还是古玩世家,这智商的确感人。这小伙子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就差把答案喂给你了!想想看,强盗们为什么都是粗暴地粘取下来,或者野蛮地切割下来?因为那是偷!以弄出来为目的,至于采用什么方法,当然是越快越好,越便捷越好!不是自己的东西,你会珍惜?所以,就有那些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古画、雕塑、壁画,强盗们分批运回去后再拼接出来!那都是中华文明的瑰宝啊,想想都心疼!这小伙子说这块壁画是被小心翼翼地锯取下来的,而这种揭取方式,现在还用在壁画的搬迁和修复中,换言之,这是一种保护的方法!他想说的是,这块壁画不是被盗走的,而是被人切割下来故意保护起来的!”
黄显达说完,有的人露出了赞许的微笑,而有的人则进一步陷入了沉思。
“我说得对吧?”黄显达用讥讽的目光看了叶真一眼,对我说道。
他此前一贯倨傲的脸庞,竟有了些柔和。
我不置可否,没点头也没摇头。
有的话,不能说得太明,得让他们去猜。
说不定他们一边猜,一边就会给出我想象不到的答案。
毕竟这块壁画可能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到目前为止,我还不得要领,只能引导着这些专家学者帮着我解密。
“那……特么又能怎样?这就说明是真的了?那现在61窟洞壁上的壁画又作何解释?”叶真气急败坏地吼道。
“的确不能说明什么。对于造假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障碍。”蔡从章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明白这小伙子说的话,我算是有点懂了。他长篇累牍地给大家讲了一下壁画的制作过程和盗取方式,就是想说,造假者根本不可能伪造一块深及粗地仗层的壁画!毕竟,在我们的认知中,被盗走的壁画,最深就到底色层!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颜料层!造假者弄个颠覆常识的假壁画出来,不是此地无银般的弄巧成拙吗?”王立磊的眼睛里闪烁出点点光辉,有些兴奋地说道。
我在心里一笑,等了这么久了,总算有人明白了我的良苦用心,道破了玄机。
“近代以来,除了被外国人盗走的壁画,还没有现像这样被锯取的壁画先例啊。”蔡从章眼神迷离,喃喃地说道。
“近代以来没有……那是不是说明,这块壁画是被古人从洞壁上取下来的?”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曾晓娇说道。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她。
她的这个大胆猜想,也着实太大胆了点。
就连我闻言也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这个猜测,连我此前都没有想到过,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这……也太玄幻了吧。”乔玄轻声说道。
“古人取下来的?那又是以什么方式保存下来的呢?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几乎不可能。”王立磊说道。
“还有什么现?”冯世儒见大家在不断地质疑和解答中,可能正逐渐接近事实的真相,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问道。
“壁画底部和边缘显出的那些泛白的点状痕迹,没有制作和修复经验的人,一般看不出来。虽只有淡痕,但终究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看到冯世儒的目光,认真思索再三,这才轻声说出了最终的结果。
“点状痕迹?!那又是什么?”众人闻言,不由自主地一起惊呼道。
我这个专家学者眼里的“民工”,今晚随便几句话,仿佛就开启了这些见多识广的权威大佬们的眼界。
“草尖滴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