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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往事（第1页）

饭桌上，老人向我们讲起了他的故事：老人姓张，叫张德顺，三十多年前，他头一次来到上卢村，那时的上卢村有上百户人家，每家每户都以种田为生，偶尔也学一些手艺，有学木匠的，有学泥匠的，有学瓦匠的，张德顺的干爹叫张宝财，学的手艺最独特，叫做安魂术，是跟死人打交道的手艺。最初张宝财靠着这门手艺主要接两种活，一种是守灵，哪家有人死亡，就请他去，坐在死人遗体前和死者家人共同守一个晚上，目的是守住死去的亡魂，使其免受外界的干扰，抛弃对尘世的眷恋，安心投胎。另一种是安魂，那时人们穷困，这一带闹过一阵土匪，经常下山杀人抢劫，枉死的人很多，旧时代流传一种说法，在外枉死的人，不能葬到祖坟山，因为枉死之人有怨气，进了祖坟山，怕是要扰得祖宗不得安宁，倘若真的要和宗族人埋在一块，就必须找一个懂得安魂之术的人，安抚亡灵，尽可能完成死者生前未尽之愿，好送他安心上路。如何区分死亡的人是不是有愿未了呢？这很容易看出来，一般正常死亡的人眉目舒展，四肢自然下垂，除关节处僵硬之外，并无异常。而死不甘心之人，必双目圆睁，双拳紧握，更严重者，眼珠白中泛红，牙关紧咬，全身汗毛直立，十指弯曲如爪牙状。这种情形便是怨气无法宣泄，积累到了极点，随时有化作厉鬼的可能。

头一种守灵的工作最轻松，死者很安宁，又放置在棺木中，能够侵扰的事物很少，一晚上基本能平安度过。早上，主人家还会留一顿早饭，打一些辛苦钱。辛苦钱有多有少，碰见富裕些的，给个一两百，家里贫穷的，几十块甚至几块都有可能，有些家中着实掏不出钱，送一些鱼干鲜肉或者鸡蛋充数，这些张宝财都收。至于安魂的工作就要显出真本事了，这是和准厉鬼打交道的事情，马虎不得，收的费用也高，但凡遇到这种工作，张宝财事先一定会仔细掂量，详细检查了死者状况之后，再决定接不接这活。一旦把活接下，张宝财就会出一口价，这口价不能改，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要玩命的东西，多收一些钱财无可厚非。

张德顺和干爹张宝财靠着种田和安魂两门手艺还算能够维持生计，而且安魂得来的酬劳往往还比种田赚得多，久而久之安魂倒成了主业，种田成了副业。但做这种事情总有不好的一面，人们忌讳这种手艺，同时也忌惮会这门手艺的人，因为要和死人打交道，不干净。张宝财请了几个媒人给自己张罗婚事，好几个媒婆热情地来到他家，一听说他是个安魂的人，连大门都不敢进，扭头便走。张宝财活了三十多岁，仍是光棍一个，后来，张德顺也步了他干爹的后尘。

在收张德顺做干儿子之前，张宝财还有一个徒弟，叫做朱全有。一个从外地逃难而来的后生。朱全有比张德顺大一岁，却比张德顺早五年学艺，是张德顺的师兄。朱全有脑子灵光，学东西快。每次和张宝财出去，任何法事只要做过一遍，他都能牢牢记在心里，第二次不用师父提点，独自就能把它完成，这让张宝财省下不少事。虽然徒弟如此聪明，但张宝财始终对朱全有不甚满意，因为张宝财看出来朱全有有野心，并不安分于安魂的工作，反而爱钻研一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这让张宝财十分担心。

安魂这个职业能救人也能害人。张宝财学艺的时候，他的师父曾告诉他，安魂术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国战国时期，是阴阳家的一个分支。这项技艺于东晋末年在民间扬光大，门派众多，技法也日趋熟练，后来随着部分门派搬迁，一路漂洋过海传到了y国。这项技艺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主要看使用它的人。因为会这门功夫的人多，自然有一些人抢不到生意。为了赚钱，他们只好另辟蹊径，钻研出另一种经营的方式。总体来说，古人把安魂术扬成为了五个相互独立又紧密相连的技艺，分别是“救火”、“破水”、“去金”、“漆木”、“还土”。这五门技艺中，害人的技法统称为“破水”，水指的是人的气脉，古时候的一些人家与他人结仇，又不敢正大光明地触犯法律，所以请来一些安魂术士，给仇家“下咒”，破坏仇家人气脉之水，折其阳寿，令其诡病缠身，达到报复的目的。

对方中了这种咒术，必然痛不欲生。必定要寻找相应破解之法，那么这种救人的技法统称为“救火”，火便是下的“咒术”，安魂术士通过研究中咒人的身体状况、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确定咒术的成因，用适当的策略进行解咒。

“破水”和“救火”两门技艺虽同出一门，但施法的目的截然相反，一邪一正。另外三门“去金”、“漆木”、“还土”。“去金”中金指杀戮，可衍生为愤怒哀怨，“去金”则是祛除人身上多余的怒气和怨气，多是针对死去之人。安魂术最原始的目的就是“去金”，“去金”是最早产生的技艺，安魂术士中学这项技术的人也最多，入门快，技巧简单，一般没有什么危险。“漆木”则是和棺椁有关，对死因不同的死者选用不同材质的棺木，同时在棺木上作法，达到安魂的目的。“还土”则是捉鬼的技法。人死之后有怨气，化作厉鬼，四处害人性命。有术士前来降服，将厉鬼驱赶回坟墓，并加以镇压，称作“还土”。

张宝财最先学的是“去金”的技艺，而后相继学了“漆木”、“还土”，最后学的“救火”，他的师父唯独没有教他“破水”之术，师父对张宝财说，做人要有正直之心，害人杀人的伎俩千万不要沾手，否则总有一天会惹祸上身。张宝财记下了这句话，而后教朱全有手艺的时候，把师父的原话一并传给了他。但是让张宝财失望的是，朱全有虽说聪明伶俐，心术却不正，在把“救火”、“漆木”、“还土”、“去金”的技法学完之后，他竟违背师命偷偷地研究起“破水”之术。张宝财为此寝食难安，他几次三番都想下个狠手废了这个徒弟，但是毕竟四五年的感情在这里，徒弟虽说不听话，但对他这个师父着实还是不错的。每次出去办事，得到的酬劳都是张宝财拿着，张宝财偶尔会给朱全有一些零花钱，朱全有不要，有几次张宝财把钱硬塞给他，他转身就把钱花了，给张宝财买来好酒好烟。因了这层感情，张宝财对朱全有下不了狠手，心中纠结，想着尽可能地引导他走向正途，不让他走向歪道，便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朱全有十五岁来到张宝财家拜师学艺，五年之后，张德顺也到了。对于这个师弟，朱全有平时还是挺照顾的，家里做了好菜，总是让给师弟先吃，外出安魂的时候，主人家送了些糕米点心也都留给张德顺，张德顺受了村里人欺负，也是朱全有帮着出头。在别人眼里，这两人比亲兄弟还亲，张宝财看着这俩人和睦相处，也很是欣慰，心里觉着朱全有骨子里还是好的，之前学一些歪门邪道不过是好奇心重罢了。于是彻底打消了要废徒弟的念头。

张宝财起初这么想并没有什么错，朱全有当时也确实不是心术不正之人。但是，当时是，不代表以后一直是。这要从一件事说起，那件事情直接改变了张宝财师徒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