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份记忆从没告诉他,这个时代的叛军盗贼会和剿贼官军做人头买卖。
消息带回兴平里,把刘老爷气得暴跳如雷。
“灾年里,旱灾!我兴平里家家户户每人匀出三天口粮献给官军,就换到个这结果?别说没打仗,连阵都没对,贼人就被放跑,拿老庙庄遇害乡民的脑袋回城领功!”
在家里刘承宗一句话都没说。
直至父亲牵头联系里长召集宗族,提议帮助老庙庄死难百姓收尸,他还在消化此次事件对他的触动。
启程向北离开兴平里时,刘承宗忽然模糊的想到另一份记忆里有个一直不能理解的词——软弱性。
现在他也不能说理解了这个词,只是这次触动让他多了点思考,或者说是让他由这个词,上升到对另一份记忆中某些碎片,结合自身环境的归纳总结。
比方说张千户率三百卫所军与贼人交易,用老庙庄乡人级交换贼人自行撤走。
这事出乎他的预料,但对他来说并不像父亲那么难以理解与出离愤怒。
他能理解,能理解一个将军带着二三百饭都吃不饱的部下面对未必能战胜的敌人,做出各取所需的妥协之举。
尽管这毫无责任感、有愧人格、极为无耻,他能理解。
他只是惊讶于自己居然能对一个二三百年后出现的词语感同身受。
从哪感同身受?
从他家族顶梁柱父亲刘向禹身上,从老师杨鼎瑞身上,甚至包括他自己,他看到了文人的软弱性。
他们三个人只有少之又少的共同点,都读书,是这个时代比较有文化的人。
文人是个伪阶级,下限极低上限极高,是依附于其他身份的附属。
要在大街上指着个人介绍,说‘这是个文人’,那多半是骂人,就是想说这人除了不干正事屁本事没有。
父亲是文人,更显眼的身份是举人、是官员,被革职后最重要的身份是宗族领。
杨鼎瑞是文人,但他是进士,也是官员,即使辞官仍然有功名在身的士绅。
他也是文人,考过童生,若非没进的科举考场没准还能考取个功名,但当了兵,就成了赳赳武夫。
他们有不同身份、不同经历、不同地位,但刘承宗认为他们都有软弱性。
因为即使暴跳如雷、即使恨得牙根痒痒,他们都没有任何想要报复张千户诓骗粮食的想法。
现有体系下拥有越多的人,革命性越软弱。
他们能做什么大事?什么大事都做不了,纵然认为身边环境有千百般问题,最后想的也不过是改良而已。
骂得再痛,想的再多,抵不过曹耀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冷笑着在他家青石台阶上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