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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此心是谁二（第1页）

在去见银烛的路上，茗城被一段黑绸布遮住了双目，但她认为神庭此举其实是有些多余的。

这祈福塔内机关众多，她又不认得路，再加上她此刻挥不出半点术法，即便是给她个地形图照着走，她也未必找得到。

她只觉自己拐了无数个弯，下了不知多少台阶，路过之处还有许多流水声。在感觉到一阵瑟瑟凉风之后，身边的鬼侍停下脚步，轻轻为她解开绸布。

这一路，她也想了诸多营救银烛的办法，但没有一样是她在见到这位一枝春头牌，从几日前的娇艳妩媚到如今惨不忍睹的巨变后所能实现的。

这极似监牢的房间里昏暗无比，唯一的光亮便是自两扇及地数尺高的玄窗投进来的日光，其间还有丝丝冷风从中钻入。借着这抹微光，可见距离玄窗较近的一侧墙边，有一张楠木方桌和一把太师椅，桌上放着一把白瓷茶壶和两只相同材质的茶杯。

桌椅正前方，也是这整个房间最中间之处，一根自顶梁搭下来的绳索上正挂着一个人，双手被分别系在绳索两头，不管她动哪只手，另一只都会被扯得更高，也更痛苦。脚下地面上，正对着血肉模糊脚尖的，是遍布半个房间的锋利尖刃，正映着摄人的寒光。

听见来人的动静，那身影微微一抖，整个身体随着绳索晃了晃，蓬乱的头在微光中似是跟着一动，其下出极细微飘浮的声音：“我说了……我不会帮他……”说完时，继续垂下头，无力耷拉在胸前。

在茗城印象中，银烛的一身白色长裙始终是一尘不染、光洁如月的，如今这身残破碎裂、狼狈落拓却令她大吃一惊。她上下打量着这个血迹斑斑、皮开肉绽的身躯，不由向前迈出两步，身后鬼侍轻轻出阻拦：“上神……”

茗城向鬼侍女孩与引路的魔兵使了个眼色，二人相视片刻，犹豫着不肯离去。

“神庭那里我会去解释，你们且退下吧！”在她的淡漠声中，两人恭敬离去。

再次回身看她时，那个颓然身影出微弱一声嗤笑，她的整个躯体以及之上的绳索都跟着颤抖。

茗城打量那绳索片刻。那是根蛟龙筋，天底下最坚韧之物。虽说天玺剑号称可破万物，但碰上此物，她却不敢轻易尝试。想到银烛此刻定然已没了自救之力，若自己贸然去挥斩绳索，只有两种结果，顺利斩断了，她可直接跃过去将其接出这些寒刃之外，可若挥剑的瞬间未能斩断，而自己却跃了过去，最终只能是自己倒在这一根根利刃之间，被扎成蜂窝。

在她将拉出天玺之际，银烛却突然开口：“上神……为何要来救我？”

“因为你不该是这个结局。”茗城向旁处丈量几步，欲寻得一处最趁手之地。

“我在他身边守了六万五千年……”银烛出微弱笑声，“却还不及他与你那虚假的五百年……”而后不甘地摇头，那绳索开始微微颤抖，她的身体随之向下一沉。

“银烛！”眼看那双血水凝固复又滴落的脚再次划过锋刃，茗城尖声喊了出来。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银烛幽幽道，“他在这塔内为你专门下了禁制，即使你能靠天玺剑的力量斩断蛟龙筋，却依然救不了我，还会把自己搭进来……别为了我这不值得之人……浪费体力……”

“银烛，只要活着，一切便有无限生机！”她由衷钦佩这位昔日曾所向披靡的女祭司，脸上夹着急切，苦口婆心道。

“我……已经偷生了百年……”她的声音透着些许悲切。

“我一直想问你——昔日的你那般强大，如今为何看起来如此微弱，而且容貌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百年前神庭得知万相镜丢失之后，雷霆震怒，为此还斩杀了上千人。当他现是我在其中做的手脚，便命人将我吊在月秋宫外的崖边，整日受烈阳暴晒，还下令每日以蛟龙骨抽打我……直到散去了我数万年的修为，他仍未罢休。”

银烛缓缓道：“大约是过去了两个月，天降十六道紫霄神雷之际，他命悬钟集结全部魔兵攻上九重天，说是要为你讨公道，才放松了对我的看守——几个曾经受我照拂过的魔兵伺机将我放了下来，才令我有了逃跑之机。”

“我知晓神庭神通广大，无论我躲去何处都会被他寻到，却未曾想，他居然自那一去便再未归来……后来我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路辗转来到了苕华城，看到了一枝春。”微微嗟了一声，“女子……为悦自者容。所以我求那个找到我的枫树精，施法改变我的骨相，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化身成为歌女……在一枝春，我虽卖艺不卖身，却始终寻不到一个能真心待我之人，也忘不掉他……”

“为悦己者容——”茗城低声喃喃，“银烛，这不是让你取悦别人，而是要让自己开心愉悦。”她有些心疼这个痴情女子：“为何要将感情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

银烛沉默少顷又继续道：“公子他……真的将你看得很重，他待你，是我在一枝春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长情。”银烛的声音虽然颤抖，却很平静：“那日在一枝春……是我让他再次看到了煞气之毒作时，他内心的幻象……那幻象会驱使他不分敌我地杀人，放大各种欲望，以至于杀光周遭所有人，直到殆尽神形——他是怕你受到伤害，才利用我远离你……”

茗城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我知道。”

银烛抬头寻着声音看向她的表情，苍白枯瘦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半晌之后，又扬起微微凄笑：“看来，你早已有了打算。”

“银烛，如今你若相信我，我便能将你带离险境，但是先，你不能放弃自己。”茗城的声音越急切。

“神庭虽然纵容你，但是在我身上，他不会容你任意妄为——茗城，我承认你对于他而言，是最特殊的存在，他可以由着你将他封印，也可以由着你随意进出魔界，甚至当着他的面重伤悬钟、筑宾等人，但他不会一直任由你破坏他统一五界的计划。”

“所以……我百年前将他封印一事……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吧？”茗城微微喟叹。

“身死……即生。”银烛定声道，“他必须将之前数万年的修为剥离那副仙身，再转世以一个凡躯之死重新归位，才能使用他在恶鬼池中积蓄的力量——这也是这数月我才想明白的一件事。”

茗城越觉得凄楚，自己这百年来所承受的痛苦，居然是在为神庭完成他的计划。她自诩聪明一世，到头来还是个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想来当年，她也是太过自负骄傲。

“如今他寻你来开启万相镜，为何还要这般对你？”

银烛顿了顿：“因为他恨我，恨我当年将你和公子一同困到幻境中，恨我险些毁掉万相镜，也恨我将万相镜藏匿了百年，致他错过了完成霸业的最佳时机。而且他认为，即使杀了我，也能寻得开启万相镜的方法。”

“可是放眼整个五界，知晓如何开启万相镜的，唯你一人。”

“茗城，柳致知可以杀死神庭。”银烛忽然正声道，“万相镜……也必须开启。”她在黑暗中的目光正散着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