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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页(第1页)

微微现在宁可在单位里多呆些时间,下了班总磨蹭着迟一刻走是一刻,买了好多的八卦杂志在办公室里看,为了打发时间,竟把荒疏了多年的勾针活计捡了起来,买了各色棉线勾了一个又一个口罩,雪白的,还有粉红浅绿与品蓝,这个送一个那个送一个,一时间学校里的女老师们骑车上下班,嘴巴上都戴一个精致的口罩。陈晓薇说你怎么了,微微现在在晓薇的面前什么也不想藏了,一五一十地说起婆母的事,还说,现在真不想回家,还不如回娘家去住,晓薇劝她,你这不是让小刘为难嘛?

说起回娘家,微微才想起,上个星期,自己的妈与婆婆算是正式地见了一次面,婆婆掏钱非要找一个好一点的馆子请亲家母吃饭。饭桌上,两位老太太倒是相谈甚欢,母亲对刘母督促他们俩个读书很是赞同,这叫微微又是气又是笑说料不到这两位老大婆倒是志同道合的。原来两个人都是下过乡的,颇有些话可以谈。微微只低头搅着小磁碗里的赤豆小元宵,搅得一份甜点糊踏踏成了浆糊。偶然抬起头,猛地打眼一看,发觉两位老太太连衣着风格与眉目之间的神色都有一点像。

从此她连娘家也不想回了。

但是她现在回到自家,公然地不再碰一下书本,吃了饭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勾着一块台布,现在这种勾织的台布早就不流行了,难得的是微微买到了很少见的灰紫的棉线,织出大半了,因为复古显得十分地新鲜,单位里好多人都赞好看。婆婆似乎也接受了她无声的抵触,竟也不再提醒她看书学习,微微觉着有些得意,她不过跟因为跟她的儿子有着这段婚姻,犯不着搭上自己的日子替她圆梦。

眼看着考试的日子近了,婆婆对刘德林的学习管得更严,对他时间的掌握也越来越严重。过了九月,婆婆把刘德林的工资都要了过去,说是要为他们重新进行经济上的规化,教刘德林列出了几个五年计划,并要严格地按照计划执行,刘德林竟然也不敢有所异议。

顾微微觉得这对母子简直是怪物,快要管不住自己肚子里头的笑,差一点就要让这笑从嘴角漏将了出去。

刘德林考研的日子终于来了,那天他穿了件土黄色的外套出去的,微微哑然失笑,想,哟,这个颜色,土黄,黄了黄了,多不吉利。然而这是婆婆给买的外套,牌子是牌子价钱是价钱,在吃穿用度上面,婆婆向来是不会亏着他们的,微微觉得自己不好说什么。

微微自学考试的日子也是前后脚地到来了,可是微微没有去,连借口都懒得想,就是没有去。

等刘德林最后一门考完之后,微微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觉得怎么样,刘德林极干脆地说不怎么样。

微微有点诧异,问,万一考不上怎么办你想过没有?你打算怎么跟你妈说?要是她叫你明年再考呢?

刘德林突地切齿道:“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年还两说呢。说不定明天出门我就叫车给撞死了呢?”

微微说:“你呀,跟我说这种狠话是没有用的,有本事你跟你妈去说,叫她给你也给我们一份安生日子过,她的人生是她的人生,我们的是我们的。”

微微没有等到刘德林的回答,只听窗户前一阵哗啦水声,以为是突降大雨,却不料只是楼上的邻居把一盆水冲着窗外倒了下去。

最近楼上的那家老家也来人了,好像也是男主人的妈,老太太没有住惯楼房用惯水池,总习惯将垃圾污水冲窗外倒,已引发了好几起邻居纠纷。这一回楼下的人又被惊动,推了窗大声地冲着楼上喊叫,到底也是机关干部,言语虽愤怒还不失文雅,微微笑起来,忍不住说,真是对牛弹琴。刘德林竟也呵呵笑起来,听上去有点傻。

微微觉得他的这点傻怪叫人心疼的,也比他平日里搭起来的那副架子可喜得多,可惜他并不常这样犯犯傻。

过了两天,微微正在核一笔账的时候,接到刘德林的电话,在电话里他惊惶失措地叫:“微微,快回家一趟。”

意外

微微开门看见母亲拎了老大的一个包站在门外,赶紧伸手接过包把她让进来。

母亲对微微说:“新衣服我带过来了,回头……”

母女俩个正说着话,听得门铃响,微微走过去开了门,是刘德林单位的几位同事过来祭拜。几位都穿着深色衣服,悄无声息地与刘德林握握手,很小声地说节哀顺便,然后有序地排成一排,对着客厅正中的大照片三鞠躬。

照片上,刘德林的母亲才四十来岁光景,面目严肃,齐耳短发纹丝不乱,脸上还有一点年青时些微的影子,镜框上缠了黑纱,挽了硕大的一朵黑花。

就是头一天下午,刘德林的母亲意外去世了。

说来真正是一场横祸,楼上的那家子,老母亲从老家来,依然保留着过去的生活习惯,爱把污水垃圾从楼上往下扔。这一天下午,她又顺手把洗了菜的水往楼下倒去,哪知带倒了一个花盆,那花盆直朝楼下坠去,也就那样巧,刘德林的母亲刚刚买菜回家,被那花盆正正地砸在头顶,人一下子就躺倒了,听得赶来救助的人说,其实老太太被抬上救护车时就已经没气了。

顾微微接到刘德林的电话往家里赶,到得楼下,却只见楼门口一大摊血,已是凝住了,血里浸着一株栀子,三两只花朵,开得很足,肥嫩的雪白花瓣饱吸了血液,呈一种诡异的红色,一旁是一个摔得稀碎的花盆,泥土溅得到处都是。

微微吓得傻了,一脚踏在泥里,鼻子里全是血的腥气,竟然不晓得害怕。

等微微回过头赶到医院时,医生已宣布刘母抢救无效死亡。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微微两口子不免手帮脚乱,还好微微妈和晓薇都过来帮忙,才不至于出大差子。

替婆婆穿戴的时候,微微发现婆婆她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可用来装裹的衣裳都没有,还是妈妈,说自己家里有一套,赶着去拿了来。

等单位的人走了,一时静下来,顾微微跟妈妈一起坐在床沿,打开那个大包,里头装了一件浅灰的薄呢外套和一条深色的西裤,全新的,微微说:“哎呀,这个不是姨妈从北京给你寄过来的?”

江淑苇说是,“我一回也没穿过,就给了你婆婆吧。回头你记着交给殡仪馆的人,要记得塞一个红包给人家,拜托人家给穿上,她那一身旧的,实在不成样子。也省得你们再去买,我的身量比她宽一些,现下她穿着正好。”

母亲又从包里掏了一条深紫暗纹的大披肩来,说是也给了你婆婆吧,配那件浅灰的大衣正好。鞋子是我刚买的,布鞋,说着也掏出来给微微看。

微微把衣物折好又放回到包里去,说妈你难道不忌讳吗?

母亲笑笑说:“没有什么好忌讳。”

微微突地叹道:“妈,你说她这个人,活得真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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