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道:“秋道长,你何苦如此?”秋达心朝门口望去,一人正背光而立,冷冷瞅着自己。秋达心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禁有些心虚,强笑了一声道:“谈公子,你怎么来了?”偷偷瞄了瞄四周,低矮的茅棚连扇窗户都没有,门口又被谈怀虚堵住,看来唯一的逃跑途径便是冲破茅棚。心念之间便朝远离门口的方向退了退,谈怀虚似乎料到他的心思,他身形一闪进了茅屋,正拦在了秋达心面前,又一伸手将跪在地上的云知暖搀扶了起来。
秋达心估摸着不能从他眼皮底下轻易逃走,于是轻笑了一声,道:“先前因为急着出来寻找云师弟,所以没有当面向谈公子辞行。关于那两块玉,只是借来赏玩几日,打算过两天就还给谈公子的。”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红一白两块玉来,递给了谈怀虚。他手段虽多,不知为何面对着谈怀虚,他总有些束手束脚使不出来的感觉。
谈怀虚接过了玉,面色稍缓,虽知他一番言辞纯属狡辩,也不打算与他计较。他来时正值秋达心向云知暖解释何为“招蜂引蝶”之际,听见云漫天中了剧毒,心中大为惊忧,便躲在一旁等着见机行事。后来见云知暖被逼向秋达心下跪,这才急忙现了身。
他目光凛然地看着秋达心,沉声问道:“若是秋道长肯救漫天一命,今后有需要怀虚之处怀虚必不推辞。”虽然他对秋达心云漫天之间的恩怨不甚了了,可是到此刻也大体看出他们其实不和。又因曾被秋达心欺骗,对他的态度虽然有礼,但已明显有些疏离。
秋达心眼珠一转,嘿嘿笑了一声道:“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须得用那两块美玉当作谢礼。”
谈怀虚犹豫了一下,拿着那块“杜鹃血”转向云漫天道:“漫天,这块玉是你的,不知你可愿意送与秋道长?”他心里却有一个悬而未明的疑问:云漫天为何会有这块原属于他姑妈谈流舞的血玉?
云漫天因想着其中那块白玉是谈怀虚父亲留下,便有些踌躇。他尚未来得及回答,云知暖已抢着道:“当然可以。”又朝秋达心道:“请道长明言。”
秋达心狡黠一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可是收不回来了,你们过后可不许反悔哦!”
谈怀虚道:“道长过虑了。怀虚虽不才,却还不至于背信弃义。”见秋达心已将修长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便将两块宝玉放在了他手心。
秋达心喜滋滋地将两块玉嵌合在了一起,四下渐有幽香浮动,他深呼吸了一口道:“真好闻啊!”然后举起那两块玉向云漫天道:“师父曾向我提过:‘杜鹃血’与‘梨花雪’一红一白两块宝玉,合在一处时可以散发奇香。这奇香不仅能令人神情气爽,更能驱百毒,即便对于‘招蜂引蝶’也有效果。”
谈怀虚大喜过望,因想着那两块玉已属于秋达心所有,于是朝他道:“恳请道长借玉一用,怀虚不胜感激。”
秋达心得意一笑,扬了扬那两块玉道:“要我借玉不难,只是这个人情我日后定要向谈公子讨还。谈公子意下如何?”
云漫天忍不住插言道:“你救的人是我,要讨还人情也应该是向我,又与他何干?”
秋达心看着他冷晒了一声道:“我是看在谈公子的面上才答应救你的,这人情自然也该向他讨还回来。单是凭你,死绝了我也不看一眼。”
云漫天怒声道:“谁要你救?……”谈怀虚一听连忙截住他话道:“漫天,秋道长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何必要与他负气?”
秋达心听见他说自己是豆腐心,忍不住“噗哧”一笑。不论事实如何,他心里都是甜丝丝的。云漫天见他得意非凡,白了他一眼,也就不说话了。
这时谈怀虚留意到云漫天脚踝处的纱布已被鲜血染红,忙俯身拆开他脚踝处的伤察看。见了伤口他心头大震,起初他还当只是普通的跌伤,想不到竟是被人挑断了脚筋。秋达心一见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手之人想必知道他医术高明,所以下了狠手。又加上时日已久,皮肉溃烂,连骨头都一根根露了出来。这样的伤势,他自忖着没有能力能治愈,看来云漫天多半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了。
过了一阵谈怀虚站起身来,向秋达心道:“事不宜迟,不知秋道长可否即刻将玉借给漫天疗伤?”
秋达心看着他与云知暖道:“那你们俩去门外护法。”见两人面露迷惘之色,忍不住讥诮地道:“难不成你们以为给他吸口香气就好了罢?……这中间还要针灸以及用内力推拿,否则毒血根本不可能放尽。”
谈怀虚与云知暖放下心来,一前一后走到了门外。前面一处断崖,崖边怪石嶙峋,乍一望去象是野兽。一阵山风刮过来,那野兽竟似晃了一晃,龇目瞪向了两人。怪石边却另有一块形状颇为规则的长方形巨石,石上几个大字仿佛凸现了出来,硬生生嵌入云知暖的心上,只是他的心早就痛得麻痹了。
这里正是南宫嘉炎当日跳崖之处,而那块长方形大石则是谈怀虚当日替南宫嘉炎立的墓碑。
两人望着眼前的断崖石碑黯然伫立,头顶是空灵的天,太阳白花花地照在他们身上,静寂无声。
良久后云知暖转过身来,迎着风凄然一笑道:“一切你均已知晓了罢。”这时有一股风“扑”一声迎面吹来,将他的长发吹得四处飞扬。之间隐约有些灰白色,被阳光一照,分外地刺目。
谈怀虚微微颔首道:“大致知道一些——只除了一些细节。若是你愿意将事情始末重述一遍,那自是最好。”
云知暖点了点头,从他昔年下到深谷去寻找尸首,以及发现了谈流舞尸首,到后来与南宫夫人合谋利用南宫无极杀了数人一一细述。谈怀虚默然听完后黯然了许久,这才开口道:“原来我爹他们竟是姑父杀死的……可是他原也不是存心。”然而想着南宫无极养虎为患,又或许真是杀害谈流舞的凶手,心里却也有些愤然。只是人都已经死了,他也不愿意多加追究什么。
谈怀虚忽然想起一事,又问云知暖道:“关于漫天的那块血玉,不知可是你昔年在崖下捡到的?不瞒你说那块玉原是属于我姑妈的。”
云知暖踌躇了片刻,想到云漫天如今双腿残废无依无靠,说出他的身世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便将当年他在崖下捡到云漫天的事仔细说了一遍。谈怀虚又是惊讶又是痛心,他曾听南宫夫人说南宫无极在崖下杀死了谈流舞,如今看来已身怀六甲的谈流舞当日并没有死,之后又在崖下苦熬了数月才在生产时死去。他揣想着谈流舞崖下生活的艰苦,以及她被丈夫背叛后的痛心绝望,心中隐隐作痛。又想到云漫天刚出生时几乎死在了暴雨中,不由一阵阵后怕。
半晌后他轻叹着道:“原来漫天竟然是姑妈的儿子——我们原是表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