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邱淇的頭髮和肩上沾了許多露水,換在門口的鞋髒髒的,側邊一圈摻有雜草的濕潤的泥,阮氏竹後知後覺他是去了一趟馬場,餵了馬才回來的。
放在小圓木桌上的早餐散發著屬於食物的誘人香氣,羅邱淇不單買了燒餅,塑膠袋裡還有小卷粉和與湯汁分開包裝的米線,紙杯里不加煉乳的滴漏咖啡勉強剩了兩口,然而阮氏竹對咖啡興致缺缺。
羅邱淇簡單擦了擦手,捉住往燒餅上方伸的阮氏竹的手腕,半倚靠著桌子,說:「給我看一下你的手背。」
阮氏竹手背燙出來的紅痕差不多全消失了,他的膚色和很多當地人一樣,天生曬不黑,但也沒那麼白,手被握在羅邱淇手裡,指甲很禿,指腹皺巴巴的,殘留有劣質香波的氣味。
攤平阮氏竹的手掌,羅邱淇注意到集中在之間和手根部的可疑的深色橢圓斑點,不僅如此,阮氏竹連指紋以及掌紋也很淡。
羅邱淇隨口一問:「手掌怎麼了?」
阮氏竹說「沒什麼」,抽回手解開包住燒餅的寬荷葉,將燒餅掰碎成兩半,羅邱淇拖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後,他就坐下慢吞吞地吃。
羅邱淇邊拆裝米線的袋子,邊告訴阮氏竹:「我幫你把那個人趕走了。」
阮氏竹乍然沒聽得懂,他咀嚼食物時嘴巴閉得很緊,臉頰鼓起不明顯的弧度。
「你說的那個流浪漢,」羅邱淇提醒他,「早上我去轉了一圈,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不知道從哪裡偷了一堆東西,反正現在人已經逃走了,估計以後也不會回來了。」
阮氏竹艱難地咽下一口燒餅,噎得四處找水喝,不巧的是早上羅邱淇怕吵醒他,水壺到現在都是空的,阮氏竹迫不得已就著羅邱淇遞來的紙杯,囫圇吞了一大口咖啡。
咖啡液的醇苦壓著阮氏竹的舌根,恰到好處地掩蓋了阮氏竹內心的慌亂,他臉皮厚是厚,但總想給自己一個改過自的機會,雖然現實和自己的本能不太允許。
羅邱淇去盥洗室將燒水壺接滿水,按下開關後問阮氏竹:「你一直住那麼破的地方?」
阮氏竹含混地「嗯」了一聲,掰開筷子夾起小卷粉送進嘴裡,嫌味道淡,筷子伸向鮮紅的小米辣蘸了兩下。
太陽漸漸地升高了,麻布窗簾後面,貧窮、落後的老街市的一磚一瓦皆在熠熠生光。
堆滿綠葉菜的三輪手推車66續續地經過樓下,車鈴聲是一串串的,近似藤蔓上脆生青澀的葡萄,穿塑料拖鞋的小孩滿大街地跑竄,阮氏竹乾枯的發梢輕擦過他的後頸,破敗的庭院裡是一株枝葉葳蕤黃梔子花樹。
羅邱淇吃了兩口就不吃了,靠在窗邊在他的記事本上寫寫畫畫,相較於小米辣,阮氏竹的口味更偏愛碾碎的薄荷葉與檸檬的酸。
「那你陪我再住一段時間的旅館,」寫了一堆不可名狀的廢話,羅邱淇合上記事本,獨斷得正中阮氏竹下懷,「等我把馬場改造好了,和我一起去馬場住。」
第8章bamboo
羅邱淇的記事本同樣承載著他的旅行日誌,前兩天事情多,他忘了寫,要補上也不知該著重哪一方面,兩個日期並聯在一排,下面孤零零地寫著阮氏竹的名字。
阮氏竹是他見過的,不可與其他任何自然、人文風景相提並論的很獨特的存在。
他們約了十點和木匠在馬場碰頭,阮氏竹吃完早飯,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和羅邱淇肩並肩下了樓。
前台小妹正高翹二郎腿躺在椅子上打盹,這裡的居民大多懶散、不思進取,阮氏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半夜真的打呼嚕,羅邱淇被他吵得睡不著才起這麼早。
到了馬場離十點還差半個多小時,羅邱淇將一大一小兩匹馬都放了出來,讓它們在跑馬場自由活動,小馬駒的防備心遠不如它媽媽。當然母馬平時接觸了很多的遊客,也並不怕生,只是思維模式僵化,導致行動弛緩,機械性地繞馬場邊緣行走。
羅邱淇半蹲下調整好小馬駒的馬具,結果小馬駒看見阮氏竹,用頭頂開他的手,立刻屁顛屁顛地跑去了阮氏竹那裡,咬住阮氏竹的衣角,像是個尚處於口欲期的孩子,啃阮氏竹的衣服,圍著他打轉。
阮氏竹快地瞟了一眼羅邱淇,摟住小馬駒的脖子,用越南語下達羅邱淇聽不懂的口令,小馬駒便不動了,任由阮氏竹為他戴好馬鞍。
「它聽不懂普通話。」阮氏竹撫摸著馬背告訴羅邱淇,過了一會兒,他騰出位置讓給羅邱淇摸。
羅邱淇摸了片刻,在小馬駒不耐煩之前鬆開韁繩,問阮氏竹:「它有名字嗎?」
阮氏竹說「沒有」,他們一向都是隨便喊點語氣詞,馬又是聰明且通人性的動物,叫了都會應,名字什麼的,不是特別必要。
來的路上羅邱淇隨手摺了一支荷葉,他蓋在阮氏竹頭上,倚著欄杆問阮氏竹:「你的名字里有竹,是有什麼寓意嗎?」
今天太陽很大,連霧氣都散得早,阮氏竹猜測羅邱淇是好意給自己遮遮烈日,梗直了脖子說:「沒有寓意。」
羅邱淇的一隻手搭住阮氏竹的肩,笑著叫他放鬆:「我的名字倒是有寓意,你猜猜。」
阮氏竹苦思冥想之後的答案是「不知道,不會猜」,他心裡通透,自己是無聊枯燥又刻板的,在某些特定時刻會生動起來,但他目前暫時不想對羅邱淇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