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缓慢细致地再看一遍,在公交车牌的隐蔽处,捕捉到一粒反着光的纽扣。松了口气,跟在自己身后的不是危险,只是用意不清的小麻烦。
他转回头,刚刚那只小猫亮晶晶的眼睛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苏淮,像是在观察他,随后似乎觉得他一点也构不成威胁,迈着高傲优雅的步伐缓步离开。
苏淮的目光顺着那只小猫行走的路径,延展至一条幽深的小巷,收回目光时,看到了不远处还亮着光的药店,他又不受控制地想到周憬琛,想周憬琛很依赖自己的目光和因为生病喑哑没有气势的声音,想他在问自己“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坏吗”时红的眼睛。
苏淮的脚步停在原地,低着头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停驻了一会儿后,身影踏进药店透明玻璃投射到路上的微光里,又没有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冷风和幽静的夜色让苏淮起伏不定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大脑也不再陷入情绪化的混乱,他开始静下心思考。
夜色浓稠,越是走下去,越是感受到难以抵挡的冷意。苏淮走到附近公园入口处,在长椅上坐下,身体缩成一团。
他盯着不远处城市寡淡月色下平静幽深的湖水,又觉得这一切处处都是漏洞,经不住推敲。要说这一天一夜是一个彻头彻尾、别有用心的骗局,那周憬琛的演技堪称影帝,每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都完美到无可挑剔,要说周憬琛是一个手段高深、玩弄人心的骗子,他又在戏码完美落幕前露出拙劣的马脚。
兜里的手机不停地响起,苏淮能想到,公关部的办公室里,应该又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从白天的邮件来看,他们想让自己配合宋柯演一场情深戏码,来削弱宋柯丑闻的可信度,等时间一长,只要宋柯和苏淮在公众面前仍旧保持亲密,按部就班地扮演完美情侣,那么丑闻自然会被淡忘了。
方案的可行性有待进一步讨论,但苏淮没有配合的欲望。倘若今天酵的闻中,宋柯的所作所为是真的,那他不应该出现在媒体的闪光灯下挽救自己的形象,而应该在监狱里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忏悔赎罪。
他的烦恼、愤怒,所有的波动情绪,都不是因为宋柯,相反,宋柯的下场如何,丝毫不能掀起他内心一点儿波澜。
自始至终,能轻易搅动他心弦、让他拥有绵长痛苦或是短暂欢愉的,都是周憬琛,总是、也只是周憬琛。
想着想着,苏淮觉得有些畅快的苦涩。像是一块细微石头咯在皮肉里,时不时痛,他终于敢于划破皮肉,获得一时剧痛的同时,也知道那块小石头不会再时不时让他难受。
他不必再自我犹疑,因为对回忆难以割舍而觉得自己不争气,也不必因为自己重逢后每次在周憬琛面前失态动摇而自我厌弃。他有些认命地结束了这场漫长的自我折磨,自己对自己坦白,他还是好喜欢周憬琛。
所以周憬琛和从前一样也好,不一样也可以。他的喜欢好像并不因为这个人具备某些特质,而是某些特质源自这个人。重要的是这个人。重要的是周憬琛。
所以看到周憬琛成熟,就忍不住去想他没和自己在一起的这几年,经历了怎样的时光,变成现在这样。看见周憬琛温柔,就轻易把现在的他和从前的他勾连在一起,幻想他们从未分离。看见他生气,也忍不住下意识皱起眉头。看见他生病,会觉得心疼。
风拂过公园里的绿植、平静的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语,苏淮的目光重回到湖面上的涟漪。然后很诧异地现,下雪了。
有碎雪被风吹在鼻尖上和脖子里,融化成很冰的一点。
可他的肩上、衣服上没有雪的痕迹,借湖对岸高楼大厦投射的灯光,苏淮看见地上形状奇怪的影子,转过头。
有人在给自己打伞,目光落在被黑色衣服包裹的宽阔肩膀时,有瞬间的心悸,只是在上移一点,就反应过来,不是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心里有轻微落空,但又忍不住有些想笑,他问身后那个举着伞、沉默魁梧的男beta,用玩笑的话语不解的问,“你们到底是保镖还是保姆?”
身后的人没说话,但似乎为了印证苏淮刚刚说的话一样,不知道哪个方位又跑出来一个人,手臂上勾着苏淮衣柜里最厚的一件羽绒外套。
他来意匆匆,把厚外套递到苏淮身边时,平静地回答了苏淮的问题,“抱歉,周先生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他大概以为,从出门开始就悄悄跟在苏淮身后、又擅自拿他的衣服出来,惹起了苏淮的不快。所以这个眼前这个身上满是周先生气味的漂亮beta,低垂着柔,目光微敛,没有要接过衣服的意思。
但苏淮只是忍不住的呆,他总觉得自己看不懂周憬琛的行为,也看不穿他的意图。周憬琛让他们跟在自己身后,让他们给自己打伞、给自己送衣服,周憬琛为什么让他们这么做?明明他们刚刚大吵一架,对彼此都一副心有嫌隙的模样。
可他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把周憬琛想的太复杂、太危险,这些行为,其实统统可以简单地归类为担心。
而他现在很想做的,就是回去当着周憬琛的面,问他为什么、又是站在哪种立场上关心自己。
接过保镖递来的厚外套,很快地套在身上,因为内心急切随便扣了几粒扣子。寒风被密度很高的羽绒阻断,冷消散了一大半,让苏淮的身体产生了一种温暖的、被拥抱着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