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秋猎中,萧谙为了追一只狐狸,一路追进了深林之中,可他哪里知道那根本不是狐狸,而是一个诱饵,在他终于一箭射中狐狸的后腿时,也有一支暗箭对准了他。
萧谙靠着运气躲过了箭矢,可他身下的马却没有那么好运了,被射穿了脑子,疯叫着将背上的主人甩下了悬崖。
秋猎中徐京墨原本是担心萧谙迷路,所以才追逐着他的背影,没想到找到人时,萧谙正挂在悬崖中一根粗壮的树杈上。他腿上被擦伤了一大片,衣服都被刮烂了,有一片凌乱的血迹,看得徐京墨的心一下就揪起来了。
这地方属于山野林间,附近见不到半点人烟,悬崖又太陡峭,马是绝对没法下去的。徐京墨怕叫人来时萧谙遇上什么不测,只好咬了咬牙跳下去,将人搭在背上,而后踩着岩石,一点一点从崖下向上爬。
中途萧谙在颠簸下醒了过来,他紧紧地抱紧徐京墨的脖子,眼泪都流进了徐京墨的衣襟里,将他后颈打湿一片:“徐相,他们、他们要杀了朕……我好害怕……”
还不等徐京墨回话,他又语无伦次地唤道:“徐京墨……京墨哥哥,哥哥……”
徐京墨分了神,掌心瞬间锐利的岩石划伤一道,他手心里都是血,却一声痛都没喊,只声音轻轻的,慢慢的安抚道:“萧谙,别哭了。”
这般安慰的话不仅没让萧谙止住哭泣,反而让萧谙的眼泪决了堤,他俯下头,将抽噎都闷在徐京墨的后背中,身子哭得一颤一颤的。
徐京墨再是铁石心肠,此刻也都被萧谙哭成一团乱麻,他笨拙地搜刮着安慰人的话语,尽力想让萧谙不再惊惧,最后的安慰却称得上是惊世骇俗:“别哭了,等回去臣一定将杀手与幕后主使都揪出来,就把他们削掉四肢,做成人彘,放进猪圈中让这群人生不如死,如何?”
听了这话,十三岁的萧谙:……
这是什么能止小儿夜啼的反向安慰。
很好,反正起作用了,萧谙被吓得渐渐止住了哭意,静静地趴在徐京墨的背上。徐京墨也感受到背后的小孩不再乱动了,加快了度,手脚并用地从悬崖边上爬了上来。
从悬崖爬上来后,徐京墨也是累得不行,扶着一棵树直喘气€€€€这悬崖陡峭的,他光是自己爬上来都要费不少功夫,何况还背着个爱哭的麻烦精。可显然萧谙却没有从他背上下来的意思,反而将胳膊在徐京墨脖颈间搂得更紧了些。
而后,他听到小孩在他耳边,悄悄说:“哥哥,别抛下我……”
别抛下他,瞧瞧,说得这般可怜。
徐京墨立刻就心软了,他放任了萧谙赖在他背上不下来,也放任自己许下了这个诺言:“不会抛下。”
可这一次,当萧谙仍用这种撒娇般的语气说出此话时,他却不能再如此顺畅地答出那句承诺了。
他伏在萧谙的背上,有些半梦半醒地合了眼……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萧谙,大抵是再难以回到从前那种相依为命的日子了。
第三十七章€€明路
不知什么时候,徐京墨枕在萧谙的背后,疼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他再睁开眼时,现自己躺在皇帝的寝宫之中,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裳。他嘴里还散着一股淡淡的苦味,想来应该是被喂过药了,可这些他竟一点记忆都没有。
上腹还带这些熨帖的热意,徐京墨猜可能是用汤婆子一类的物件暖过,那处的疼痛已消了不少,只偶尔还抽痛一下,不过尚在徐京墨的忍耐范围内。
龙床前垂下的纱帘使得徐京墨有些看不清人脸,只能模糊辨认出床畔有一跪一站两个身影在交谈,他此时已然清醒,于是微微侧过头去,试图将两人谈话的内容听得更清晰些。
“陛下,丞相的胃病是老毛病了,既然是积攒下的病症,自然也做不到药到病除,只能尽量温养,千万要注意着别再着凉了。”
徐京墨轻轻阖上眼帘,这都是他听过几百遍的话了,属实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但下一秒,梁御医的一番话却让他蓦地睁开了眼。
“胃病需要慢慢调理,但有一事恐怕更棘手。陛下,微臣是中庸,对信香没有乾元那般敏感,但根据脉象来看,徐相这几日的信香格外不稳,似是有雨露期提前的征兆……”
“这么算起来,距离他上一次雨露期,似乎已快半年了。”萧谙追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陛下也知道,徐相身子特殊,又用了多年的药,好不容易停了半年那压制雨露期的药,此时正是身体刚开始恢复的时候,微臣不建议此时再次用药。
“而且这汤药寒凉,对身子终归是不好,徐相之前停药的原因也是因常年服药而产生了依赖,这汤药多少对他已经不管用了,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若再加大剂量,恐有性命之忧。微臣其实也是想陛下劝劝徐相,徐相向来在他人面前不愿示弱,可这回不可再任性了,一个人硬熬总归不是办法……不如找个顺眼的乾元帮他一起度过雨露期吧。”
“朕知道了。”萧谙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莫名的哑。
一时间,徐京墨的脑子乱成一片,已无暇顾及萧谙是何反应,只回想着刚刚梁御医那番话,浑身僵硬了起来。
梁御医是为数不多知道他是个坤泽的人,曾经抑制信香和雨露期的汤药也是梁御医亲自开的方子€€€€他的身体状况梁御医是最了解的,若是连梁御医现下都这般劝他,恐怕事情确实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他只能找个乾元解决雨露期了。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得选,否则怎么偏生他是个坤泽?
徐京墨感到厌烦至极,又不得不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回去后他只能让阿盛给他找个干净些的乾元来……徐京墨不无自嘲地想着,他可以有千百种死法,可不该有一种是这么窝囊的,为了一个小小的雨露期而殒命,属实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