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的十月依旧燥热。
凌晨的圆月也无法使之有丝丝凉意。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羊城打工的刘海卸完车上的二十五条布卷,好心的货主递过来一瓶水,支付完运费,在刘海的谢意和祝福下转身消失在电梯里。看四下无人,刘海猛灌了半瓶水,脱下衬衫,露出肥胖的身躯,拧出衬衫上汗水,甩了几下又穿上了身。
然后刘海钻进面包车里,抽出一张纸巾,擦净眼镜上汗,靠在座椅上,什么都没想,休息一会缓了缓神。凌晨十二点半了,想着今天的收入,七百多,还不错,刘海心里有点小得意。早上九点出的出租屋,一天在外,也该回去休息了。
刘海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刘文海,文是刘海这辈儿人的字,胖子一只,留着的寸,只为掩盖半白的头。粗眉宽额头,经常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米八身高,本是个标准帅哥的高度,但体重两百二十斤和一圈轮胎似的肚子,彻底与帅哥无缘。身宽体胖的好处,就是扔到人群堆里,容易看到,除了这个好处,刘海就似那路人甲乙丙丁,路过也不会扭头多看一眼,普普通通的油腻大叔。偶尔不多的朋友里,都喊刘海“胖子”,还时不时的在前面加个形容词,“死”胖子。
“呼叫徐老大,老申,你们在哪里?我这边卸完货,回去睡觉了。”刘海在微信群里呼叫着还在外面拉货的兄弟。
徐老大,货运群里的老大哥,广西人,年纪最大,马上要奔五张了,由于前几年合伙做生意失败,散伙时除了留下一屁股债,还有一辆金杯车之外,什么也没留下。于是开着金杯车搞起了短途货运,随着平台货运的市场挤压,这几年也加入了平台。刘海记得第一次认识徐老大就是通过金杯车上的车贴。刘海有天上午,停在出租屋附近不远的工业区等平台单子的时候,看到同样有车贴的同行,于是跑过去问下行情怎么样,一来二去熟悉后,大家住的地方不远,就加入了他们的货运群。
进了群,才知道群里面还有几个兄弟,大家关系很好,群里交流货运经验。拉货时大家群里聊天侃大山,说说行程,聊聊美女,提提神。都知道开车容易犯困,也算是拿命挣钱的行当。不拉货时,大家能凑到一起的,喝杯水,抽根烟,赶上饭点了,大家一起吃个快餐,也算是拉货的人生不寂寞。群里最喜欢说话的就是老申,老申陕西省人,前几年在家搞养殖,养猪,很不幸碰到了非洲猪瘟,一朝回到解放前,还上了银行黑名单。人只要努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甘的老申丢下上小学的闺女给老娘,带着媳妇,开着面包车一路南下到羊城。
“死胖子,你个老光棍,单身狗,回去干毛啊,我离你二十多公里,正在回去路上,你开慢点,我们镇龙村那边汇合,抽根烟一起回去啊”徐老大的声音从手机上冒出。
“他奶奶的,等到十二点还没抢到单,不抢了,回去睡觉”徐老大的声音继续从手机愤愤的飘出。
刘海呵呵的笑了一下,这种情况,跑过车的都知道,能在晚上十来点抢到一个顺路回去的单是多么幸运的事。大家空跑回来那是经常生的事,刘海无奈的笑着回了句:“呵呵,老大,我先慢慢开,等会我们镇龙村那边集合”。
另一个得意的声音钻进耳朵:“今晚难得啊,老大、胖子咱们三个差不多都一点半到家,回去喝一杯怎么样?”不用看手机信息,听声音就知道是老申。
老申继续得意的说着:“今晚舒服,准备回去的时候抢了个单,特tm顺路,一点差不多到地方卸货,一点半回去没问题。”
“靠,靠靠靠,今晚啤酒就是你的了,老申你今天走狗屎运了嘛”刘海贱贱的回了句。
徐老大:“今晚,老申,啤酒必须是你的了,等这我们,不见不散,另外几个兄弟呢,怎么没人吭声,今晚有酒喝,没睡的出来宵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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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看着微信群里没人说话,按下语音键出一段话:“没人吭声,看来他们几个今天不错,回去的都早,现在都睡了,今晚就我们三个了,先不说了,你们两个小心开车,我们一点半家里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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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露水裁出的衣衫
流淌几世缠绵
象玫瑰绽出的容颜
总是忽隐忽现
。一年年寂寞越长梦越短
人群走遍恩怨沾满你孤单
依稀有你的耳语在做伴
恍惚又是多少年
看霓虹正浸透你的脸
朱颜只能在回一瞬间
两处茫茫我看不见
哪是苦哪是甜。。。。。。
刘德华的《朱颜记》从东风菱智的音响飘出,随着呼呼的夜风飘进刘海的心里,每次听这歌,刘海都莫名的心动和轻松,于是也就成了刘海每次晚归时第一播放的歌曲。今晚还算好,离出租屋不算太远,导航四十多公里。刘海收拾好情绪,摸了下挂在车上盘了四年的一对小葫芦,然后打着车,挂上档,菱智车缓缓驶出厂区,消失在黑夜中。
父辈们告诉我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实却无情的告诉大多数人,吃苦也许只能维持生计,只有那少之又少的人成为世人说的人上人。如果说吃得十分苦,能得到十成,甚至五成的回报,那么咱们勤劳的华夏人还有穷人吗,还有那么多为生活拼搏甚至丢掉生命的人吗?有时候想想,人为什么要吃苦呢,难道生下来就是为了吃苦吗?既然吃苦改变不了命运,吃苦是一生,不吃苦也是一生,为什么不能摆烂,让自己舒舒服服的活到死呢。有很多的理由和现实让我们摆烂,也有很多的人和事让我们停止努力,但作为有担当的人,也许有尊严的活着才使我们不能躺平。
刘海有时候也禁不住想给自己找个躺平的理由,生活好像很不喜欢给刘海,总是在稍有起色,有点奔头的时候,就在前面竖起一座又高又厚的墙,爬不上去,又撞不破。今年也有四十三了,要钱没钱,要事业没事业,作为211师范大学的本科生,可以说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上大学的时候赶上交学费、毕业不包分配;毕业后先找了个小的科技公司当了销售,然后跳槽去了一个羊城的上市公司分公司,当业绩名列前茅的时候,公司的承诺未兑现,年轻气盛之下辞了职,跑回中原老家自己开了一家电脑店;前面生意还不错,但随着价格的透明化,利润的降低,接了初中老同学酒店的电脑、监控、布线的大单,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借钱砸进去的大单成了拖垮电脑店的导火索,最后欠款二十多万,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了家乡。再次南下羊城,为了生活摆过摊,卖过小吃,卖过水果,也被城管追过无数次。
当房东知道刘海是211师范毕业的时候,他递了根中华,笑着说让刘海有空的时候,给他上小学、语数英三门总分一百分的学渣儿子补习下。于是刘海知道了补习也是能挣钱的,开了补习班,还了部分钱。正当刘海幻想着两年就把债务还完并有不错的工作时,国家双减政策出台了。屋漏偏遇连夜雨,一个刘海平常严厉对待的学生把刘海举报了。庆幸的是没有犯罪记录,但由于教过不少学生,收过不少补课费,需交二十万罚款。再一次债台高筑,刘海不得已借了高中同学、也是最要好的兄弟吕正栋两万,交了付买了辆加长菱智,还算顺利的跑了四年货运,还了兄弟的钱,又还完了三年的车贷,如今落下一辆跑了三十多万公里的面包车,还有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