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首耐着性子听完,从他动嘴说话的第一个字开始,便耷拉着脸,此后越拉越长,等他把钱袋送过来时,他的脸都比马脸还长了。
合着他努力奔走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什么好处都没得。
他还盼着能多拿些钱,回城治完脸,再去窑子里快活一下。现如今,他怕是连治脸都不敢开口问郎中,要点见效快的好药材了。
“知道了。”他说话时,牵动脸颊的肿块,疼得到吸气。迫使他连忙歪起头,拿钱跑回城里治病。
“韩先生果真是个实在人。”袁照同笑了笑,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说道,“倒也不枉我当初费心招你进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袁庄主既肯给口饭吃,那小生便该公私分明,让您得钱落在实处。”
韩墨白站着锁上木匣,复又回坐到原位,提笔沾墨,继续整理田庄账簿。
城南假银泛滥,他早有耳闻,甚至也深受其害,只是他那会人微言轻,总也不知源头所在。
不过后来,他有幸得襄王祁渊助力,成功进入相府,当了柳毅的门生。本以为柳家高门大户,又靠近王宫主干道,应不敢有宵小之徒作祟,谁知他进府第二天便从徐管家处,领到了十足十的灌铅假银,还都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他那日故意领着柳明嫣安插的耳目,等在府门口,除了与她摊牌说解,更重要的是想知会她一声,相府后宅内假银流通的事。本无意听
取她与侍女们的私语,只是东宫太子这几个字音,着实捶打心灵。
正巧那时,襄王把他送进相府后就没动静了。他每每出门意欲摆脱柳明嫣的监视,前往襄王府,却总是不得要点,不是被拦在门口就是被告知襄王不在。如此几回,他便慢慢知晓,原是他又天真了,竟真以为,这世上会有贵人无条件助他仕途亨运,品阶跃迁。
殊不知当他把个人前途命运寄予别者时,就已经开始沦为工具。
既然都是工具了,何不做个称手的工具?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襄王能看中他,自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学于与他襄王府有利,而他若要进一步提升,便要学会不断证明自己的价值,吸引人主动来找。
东宫和广源堂的假银案牵扯到一起,是他不可多得的自证机会。查出真相,重击东宫,是上天送到他眼前的奇功。抓住了,这就是他仕途的起点,没抓住,他以后就只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是以,他把自己的学生推出吸引火力,暂时逃到了画眉田庄。
他在袁照同城南的祖坟旁,演了一出怀才不遇,遭人毒打的戏码,骗取怜悯后,顺理成章地进到画眉田庄,做了账房先生,一边查探真相,一边搜集证据。
只可惜,袁照同异常谨慎。他手边的都只是田庄人员的出工记录,枯燥繁琐的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定罪凭证。
“先生以为我田庄内的奸细
,”袁照同抿了一口茶,眼睛看向韩墨白,试问道,“会是何人?”
韩墨白闻之,突地顿笔垂墨,继续道:“无凭无据,小生不可妄加揣测。”
“既无凭证,你我私下说说,又有何妨?”袁照同接着回道,不留一丝话头。
稍时,只见韩墨白关上账簿,将其放进手边的托盘里,端起身,弯腰递到他面前。
“给钱。”
袁照同来回看了看韩墨白和他手里的托盘,有些发懵,说道:“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这也是要紧事。”韩墨白直起身来,解释道,“眼看就要日中了,田庄内外,再算上白日里干活的佃农们,得有好几百人。没钱可怎么舂米做饭?”
“行,说不过你。”袁照同无声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袋金叶子,放进盘中。
“韩先生,伙房的菜怕是不够用啊!”
说话间,又一个粗着声音的壮汉走进来,手里拿着刷锅的铁铲,见这袁照同躬身一拜,和气道:“庄主您可来了。三里坪的老周头往咱这送菜的数量是越来越少了,今儿个更是巳时了,还没见着人了。您可得赶紧派人去催催,没菜,伙房的师傅们就动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