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周释怀将烟熄灭,喊:
“墨瞳?”
“嗯?”
“我们,上去吧。”
306门前,墨瞳敲响了门,然后,推门进去。
周释怀一同走了进去。
屋里的男人含笑望过来。
周释怀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男人脸上的微笑一点一点地隐去,惊异与许多许多无可言喻的情绪一分一分浮上来。
隔了漫长的十六年,周释怀这是第一次见到他。
自找回他后,他一直不曾来见他。
人说近情情怯,但当我们重新走近过往的痛与恨,在内心深处,是否更加怯懦?
走得更近一些,周释怀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他年少时深爱过的人,看见他脸上再也抹不去的岁月的痕迹,看见他那一双曾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周释怀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安老师,久违了。”
他慢慢地在大大的,有着高高靠背的藤椅上坐下来。
“我,找你很久很久了。安老师是否还记得我。还是说,”他双手合拢来,手指在上唇轻抚,“安老师这些年太过逍遥,很多事情,都淡忘了?”
父亲脸色亦发苍白,却从最初的惊异中平静下来,也慢慢地在周释怀的对面坐下来。
“释怀,是你。”
“是我。难得好天,来找老师叙叙旧,顺便,”他拉过墨瞳的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指与他的相扣,“给这个孩子讲一个好故事。”他笑,“安老师是很有文彩的语文老师,理应由您来描述,怕是要生动得多。可是,老师记性恐怕不太好,所以就由学生代劳好吗?希望,我没有有负您的教导才好。”
父亲并没有听清他的话,他的眼光落在那扣在一起的两只手上,仿佛意识到了点什么,他抬起头看着周释怀,眼睛的惊骇与祈求越聚越多,他艰难地说,“释怀,老师,已经老了。墨瞳,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周释怀的声音里满是苍桑与凄苦,“那时的我,何尝不只是一个孩子?”
墨瞳的目光在父亲与周释怀之间来去徘徊。
有什么东西似要破土而出。
可怕的,阴暗的,沉重的,自己不能负载的。
那是什么?
墨瞳哀哀地望向周释怀,可是却无法对上他的目光。
“墨瞳,”周释怀面无表情,眼里一片乌凛的光,深浓得仿佛可以淹死人。“容我重新表明一下身份,十六年前,我曾是安然老师,你的父亲的学生和——情人。”
少年时的周释怀,曾如夏日阳光般灼亮灿烂,蓬勃的生命力,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透射出来。
短而硬的头发,黑的象乌鸦的翅膀。麦色的肌肤,挺拔结实的腰身,俊朗的眉目,丰富多变的表情,象一只年青的小豹子,充满无穷的力量,仿佛什么也不会阴暗他的那片天空,即便是高一时发现自己的性向,也未能让他失去半分的骄傲与自信。
在那一个彻底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的夜晚,在那个一场有关男人的春梦中梦遗的夜晚,他跑上自家的天台,对着漆黑的天空说,我是喜欢男人怎么样?我就是要找到我爱的人!我就是要找到属于我的幸福,我就是要去好好地爱一个人。
很快地,他有了第一个情人。
那个男孩子是艺术学院油画系二年级的学生,面色苍白,五官精致却甚少表情。柔软飘逸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
他们是在公园的角落里认识的。周释怀把醉醺醺他从三个混混手里解救出来,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却把他从此变成了自己的情人。